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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海钩沉——纵览痴情六百秋

——天长诗歌探源觅痕

发布时间:2007-05-22 08:51:30 浏览:60027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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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代天长诗歌

  天长是一个诗的故乡,今天我们所见有关天长的诗歌,最早是唐代王维、梁锽的诗。其次是北宋吕微仲有写天长的诗一首,王安石、苏轼等人有贺赠朱寿昌的篇章,周邦彦也有一首关于天长的词。1276年南宋文天祥出使元营而被扣留,后逃脱南归,经过天长高邮湖畔的城子河,写下了《过稽庄》一诗:“小泊稽庄月正弦,庄官惊问是何船。今朝哨马湾头出,又在青山大路边。”再其次有明朝于谦赠天长友人诗《又题胆瓶梅赠别》:“花带玄霜迥出尘,胆瓶斜插更精神。别来无限相思意,聊赠江南第一春。”这首诗写得情真意切,且把天长比作江南,可见天长文化与江南结缘较多。另外还有张璧、张惟恕等人有关古邑天长的作品。天长本地人诗作自元代往前,已无从寻觅。而从明代至民国,大约六百年间,天长诗歌绚丽多姿,在中华诗歌史上留下了辉煌的一页。
  明朝天长诗歌大体呈前轻后重的趋势,自景泰年以后,明代天长诗歌便不断出现在地方史志与文学史料中。
  莆田人陈俊,曾任明朝兵部尚书,他写的一首《过天长留别马氏诸亲》,颇受“台阁体”影响,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耍官腔”一类的作品:
  宠承王命事南行,道过三阿谒旧盟。细雨孤灯一夜话,清风明月十年情。有才莫叹淹遐僻,大器终当属老成。明发横山又分手,驱驰自是重王程。
  外地人旅行天长,写得最有名的诗当数明朝巡抚御史王高所作的《天长道中》:“匹马向天长,扁舟渡石梁。路通樊店月,人住古城冈。花县神明府,秦栏孝子乡。白云看不见,愁思两茫茫。”
  明《嘉靖天长县志》记载,成化年间,江西新淦人李鸣盛任天长学谕,作《天长十景诗》,其“胭脂山”一景诗云:
  县治西山却向东,胭脂烨煜太阳中。杨妃偃卧临金镜,笑动春风醉脸红。
  这是历史记载中最早写胭脂山的诗,作者交代了山的位置,点明太阳照耀下的山之胭脂色彩,最妙的是与杨贵妃联系上了,看似突兀,其实不然——由胭脂想到杨贵妃的脸是很自然的事,但这仅仅是表面,诗人实际上是从天长县设置上,想到了历史上李隆基60岁生日,再想到他的宠妃,这样“笑动春风醉脸红”就成为十分美妙、充分体现形象思维的佳句了。
  蜀人卢锦自1489年始寓居天长数年,留有11首诗,皆精美,现录其二首:
  天长台上望天门,门迥天高眼未昏。浴鹤浪浮沧海树,卧龙云抱冶山村。伤心万里双飞雁,回首三巴一梦魂。日暮有怀风正急,愿将春意寄兰孙。——《庚戌元日登天长台》
  肠短岷江鬓欲丝,草堂不语自题诗。胧朣夜月人千里,寂寞西风菊一枝。未卜起居常作客,浪恁章句漫为师。俯惭欲逐烟云散,却忆天南有故知。——《无题》
  卢锦在天长的职业可能是教书,他目睹了天长社会现实,许多诗作较好地反映了当时多方面的生活情景,如《悯农》、《悯旱》、《游王桥》、《游破城河》、《寓天长书屋》、《问冶山歌》等皆为上乘之作。
  明代诗歌的力作当首推天长人张大蕴的《题沃都司祠》(即沃公祠):
  委身锋镝捍孤城,千载精忠贯日明。赖有三良不惜死,遂令百姓得余生。风云时作英雄气,月夜犹闻鼓角声。几过丰祠增感慨,夕阳古木乱鸦鸣。
  这首怀念明代嘉靖年间抗倭名将沃田的诗篇,饱含了作者对这位民族英雄的深情歌颂。沃田“委身锋镝捍孤城”的英雄豪迈气概,“千载精忠贯日明”的精忠报国、救护苍生的形象跃然字句间,我们仿佛看到抗倭英雄叱咤战场、冲锋嘶杀、挥戈呐喊的矫健英姿。“三良”指沃田及同时殉难的岳宠、刘葵。诗末作者加入了自己对当时社会现状的感慨,“夕阳古木乱鸦鸣”突显了诗人无尽的苍凉之感,既烘托出抗倭英雄的悲壮人生,又表达了作者深藏内心的忧国忧民情怀。
  而这首明代本邑诗人王遵道所写的《登横山小亭》,则格调清新明朗,读之怡然:
  登岩高削壁,崖下小亭幽。仄径穿云入,清泉喷石流。万山环四面,一塔俯千秋。险堑应天设,登此壮胜游。
  天长历史上最有名的县官是包拯、罗万象,后人称为“包罗”。
  罗万象,江西南昌人,“善古文辞诗歌”。明崇祯四年(1631)出任天长知县三年,深得百姓爱戴。写有《春日游大觉寺》诗一首,颇有情韵:
  当年曾入梦,今日快登堂。人语一溪水,桃花半夕阳。天龙皈法钵,山鸟下经床。愿祝留须客,毋为行脚忙。
  始建于唐代的汊涧大觉寺(遗址在今天的汊涧中学校园内)是天长历代文人经常光顾的所在。此诗为后人回顾历史提供了可靠的史料,因为这座天长最有名气的千年古寺被侵华日军炸毁了,历史的陈迹在现实中已不复存在!
  明代天长人诗歌创作较有影响者,还有崇岐凤、钟阳、王心、张大训、魏濂、吴恕、曹恩等人。明代天长人所著诗集主要有戴愬《凤岩集》、王遵道《王仲子集》以及他与戴缨合著的《横山集》、王绣《蓼莪堂稿》、吴从仁《蜀游草》、陈从舜《游草》、陈一新《湖南草》等。最有名的当数赵宋臣的《白媚斋诗集》,竟陵王悦为之序,序文当属奇文,亦是一篇优秀的诗论。
  明代天长诗歌,我们寻找不到明初作品的痕迹,这是件很遗憾的事,而明永乐至成化年间的诗作较少其实并不可惜,因为这一时期文学的发展进入低潮,文坛风行的是“台阁体”创作,大多“颂圣德、歌太平”,艺术上讲究雍容典丽,缺乏生气。成化以后,诗风有所好转,也有反映个人生活与精神的内容,恰恰在这一时期天长诗歌创作与留存作品相对较多。因此,我们今日所见且相对质量较高者,皆为明代中后期的诗作。

                  清代天长诗歌

  清代文学属于中国文学近古期,我们手头拥有的资料相对较多,因此清代天长文学给我们以感觉上呈现出一种集地方古代文学之大成的景象,各种文体创作蔚为大观,诗歌创作表现得尤为突出。
  清代天长诗坛活跃着以陈以刚、王贞仪、程煐、程虞卿、戴兰芬、宣瘦梅六人为代表的作家群,留下了一笔丰厚的地方文学遗产。
  陈以刚,字近荃,号烛门,小时与“季弟以明互相师友,诗名播遐迩”,为康熙五十一年进士,乾隆元年举博学鸿词科,曾做过知县、知州。史志载他“与著名诗人袁枚往来酬唱甚多”。袁枚爱买书,而官廨甚小,书籍只得置于堆放户籍文牍的官署之中,陈以刚因此赠袁枚诗云:“六朝山立簾钩外,万卷书横簿领中”。袁枚在《随园诗话》中称道陈以刚作诗平和,长于投赠。旧县志称其“名著江左淮南,佳句流传,人皆知烛门先生”。陈氏家谱记载,陈以刚告归后,郑板桥曾造访,一住陈家三月,留下不少佳话。陈以刚的著作有《池阳人物志》、《清诗品二十五卷》、《国朝诗品二十一卷》。个人诗集有《梅花庵诗》、《退思堂咏菊诗》、《烛门诗集》、《觅闲草》等。袁枚称其“长于投赠”,这里谨录其《赠顾使君》一首:
  心厌承明恋钓槎,题名江山有笼纱。鼓钟清庙元和笔,箫管扬州大业花。重碧千卮倾北道,软红十丈忆东华。相看淮海诗人尽,携手平山日又斜。
  此诗可以印证袁枚对陈诗的评价,平仄韵味,舒缓的节奏,起承转合的跌宕,不仅表现出作者深厚的作诗功底,而尤透出“平和”之气,犹如一坛老酒散溢的清香。难怪浙江藩台张若震为陈以刚诗集《觅闲集》作序,称其“以名进士拥皋比而谈经者十余年,其诗境地益高,气味益深而厚,所谓以情胜,以学胜,亦以年胜”云云。
  其弟陈以明曾任贵州安定、安南两县知县,继任永丰知州,也有诗名,其“人喧灯一市,门闭月千峰”句深为时人赞赏,有《翠微山人诗集》行世,今俱亡佚。
  乾隆年间,天长还有一位女诗人叫陈佩,字怀玉,嫁江都秀才江昱,著《闺房集》一卷。其中《瘦菊为小婢作》诗,颇有寄意,不同凡响。诗云:
  瘦菊依阶砌,檐深承露难。莫言根蒂弱,翻足耐秋寒。
  说起女诗人,清代天长诗坛最负盛名者莫过于王贞仪了。
  近人蒋国榜刻《金陵丛书》,将王贞仪所著《德风亭初集》13卷收入丛书的丁集,并附有小传:“王贞仪,字德卿,……诗文皆质实说理,不为藻彩,于浮屠辟之甚力。……适宣城詹枚。年三十而卒……”
  王贞仪短暂的一生留下了大量的诗文,其诗质朴无华,直抒胸臆,感情比较真挚,自称其作诗犹“鸟之鸣春、虫之语秋、言所欲言而已”。她对诗学理论也有自己的见解,认为写诗“无非写我之志,发我性情而已”,不必拘泥古法。正因为如此,她的诗琅琅可诵,清新流丽,尽洗粉脂气,人称“颇近选体”。
  王贞仪的诗作,以记游居多,有《粤南竹枝词》30首,写于16岁“随父之粤”之时,其中记录海南等地少数民族生活的有:
  插网溪边竹满渠,沿江多是疍人居。晚来风送歌声起,船上人人唱木鱼。
  琼南瑶类知多少,派别生黎与熟黎。更有一支唉子老,声音如鸟贱如泥。
  作者注云:“生黎居外,熟黎居中,南琼州县又绕于外而枕于海。唉子老亦瑶种,甚微贱,派下诸瑶。”
  疾病从无问药医,夜中唯跳鬼娘旗。跳罢敬求神火供,一身俱灼又沾皮。
  这些真实地反映历史的诗歌说明了在清王朝统治下,少数民族地区根本没有为大众服务的医药卫生机构,生病不得不求助于巫医。
  《德风亭初集》中亦有不少反映现实的诗篇,《富春道中值荒旱感成一律》写得好:
  千田无复有青黄,赤地空遭旱魃殃。村舍几曾烟出户,富家闻说粟陈仓。逃民大抵填沟壑,野哭安能达上方。蒿目可怜涂殍况,官人犹是急征粮。
  这首诗充分说明作者关心民间疾苦,勇敢地揭露了丑恶的社会现实,在文网森严的清朝能写出这样的文字没有非凡的胆识是做不到的,更何况出自一位小女子之手!而《沁园春·题柳如是像》这首词则透出了作者人文思想的端倪。
  她的《太湖罛船四首》写水上渔民生活,颇富生活气息。有首《戏四妹》诗也写得十分生动:“短发新梳两鬓斜,解妆也自学盘鸦。娇憨不识含羞意,爱打枝头并蒂花。”一个情窦未开的小姑娘模仿成人的娇憨之态,恣意耍闹的形象,在作者笔下栩栩如生。我们再欣赏她的《卜算子·夏晚》:
  雨后晚凉多,衫葛含风细。小摘庭前茉莉花,弱缕穿连蒂。团扇叶裁焦,闲坐荷塘砌。剥取池荷带湿看,莲子生还未。
  从这首词中,我们可以找到《红楼梦》中知识分子女性的生活画面,可以领略其朴实雅致的生活情调。
  王贞仪,短短三十年人生,尽读了她祖父所藏的75柜书,不但能诗善文,而且精通天文历算、医卜壬遁,兼娴武艺,还懂得绘画、书法、篆刻、围棋等艺术,王贞仪可以无愧地称为中华历史上的女英雄。朱绪曾说:“自古才女”之长,“德卿以一人兼之”。萧穆说:“书史所载,女子聪慧,代不乏人,然未有德卿之能兼资文武,文艺旁通者也。”钱大昕又说她“班昭之后。一人而已”。这样一位多才多艺的奇女子竟然早逝,真乃“雹打春红,霜凋夏绿”,悲夫!
  忽传阳气至,春竟落谁家。卦叶幽人吉,星怜贯索遮。天门九虎豹,圣道一龙蛇。瞻仰情何极,悲歌感岁华。
  这是1791年程煐在狱中所写的一首感怀诗《立春》。程煐,字星华,一字瑞屏,天长历史上一位极具悲情的人物,约生于乾隆初年,学识渊博,癖好《左氏春秋》,有尊周攘夷思想,擅长诗文词曲。可惜他生活于文网森严的清代,终因诗句“夺朱非正色,恶紫亦称王(一说异种亦称王)”诽谤朝廷的罪名,株连老父程树榴被杀,自己亦被判为死缓,家属子女发遣北京为奴,诗集皆遭焚毁。程煐在狱中17年,写下了大量诗作,后人辑录为《瑞屏诗抄》13卷,现仅存下册7卷。程煐长于怀古诗,风格雄健清丽,以七律怀古尤负盛名,许多诗句反映了作者虽遭囚禁,仍不屈于残暴的异族统治,其中秀句名联一直成为处于水深火热中苦难者心灵的寄托,如《虞兮叹》之中“英魂不逐东风逝,芳草年年发楚宫”,《金陵怀古》中“风流六代文章盛,成败千秋劫火燃”、“千古伤心五马渡,一时吐气八公山”,《咏宋南渡》“上将频呼河北去,小朝偏向浙东移”,《咏东晋》“旧巷乌衣悲逝者,新亭红泪哭徒然”,而写南陈的诗句更见胆略“异代更传李后主,玉笙吹彻亦清狂”……程瑞屏的诗,当以《杜鹃花词》更见感情色彩:
  (人间)有鸟名杜鹃,云是蜀帝之精魂。一声归去血一滴,滴作小红娇暮春。春红踯躅含萝月,雨苦风凄山石裂。鹃声泣花花无言,逊国深悲今未灭。金牛峡上云濛濛,五丁开山蜀道通。江南洵美非君土,何不归作锦城红。杜陵老人闻鹃拜,我见此花亦感慨。春心万古作春愁,锦瑟无端怨繁会。
  这首诗表达的情感是深沉的,寄托是悠远的,民族之思、亡国之恨不言而喻。在明王朝灭亡100多年后,作者所表达的思想我们不能狭隘地理解为悼亡复古的气节,而应该看作是诗人对黑暗现实的一种心理反抗,是对清朝统治者残暴不仁、实行民族压迫政策的一种否定。
  程虞卿,字赵人,号禹山、春草,嘉庆丁卯(1807)举人。其诗名丝毫不逊于堂兄程煐。《天长文史》第四辑说他“十六即能诗,好李贺聆语,旋作旋毁无存稿。嘉庆元年(1796)谒铁保于都门,因得交一时名公巨卿及海内知名之士。”其所编著书籍多达10余种,近两年又新发现他的另一诗集《水西闲馆诗二十卷》。《天长文史》第一辑曾记载程虞卿经常拜访当时的诗坛领袖袁枚,有“过江愧我非名士,立雪频登卧雪门”之诗句,据说他“写给袁简斋的诗,先经瑞屏修改”。程虞卿的《春草》诗三首最为著名:
  (一)
  烽火城西雨后痕,鸳鸯湖畔酒家门。金樽暖入芳塘梦,画角吹归决塞魂。却为江山留本色,也从天地托浮根。严风朔雪馀生意,尚有前身未报恩。
  (二)
  霜雪不能折,唯兹一寸心。新机春雨阻,前梦劫灰尘。烟水几离别,江山独醉吟。天涯临眺处,归路杳难寻。
  (三)
  好山青不断,碧水接罗罗。北郭清明早,南朝废寺多。寄愁憎客路,随梦入诗魔。欲问忘忧馆,烟云渺若何。
  3首《春草》的确卓尔不凡。七言律诗句句写春草,却不提春草二字,寄意颇深,难怪近人何葛民在其《咏梅书屋诗话》中收录并大加赞赏。可能我们更喜爱另二首五律,作者用同样冲淡的文笔表达了一种纤秾的情怀。以春草自喻,以春草寄情,一种人草合一的境界,在压抑的种族歧视、政治险恶的生活中,显示出一种不屈不挠、追求光明的情怀。正因为如此,《春草》诗在民间广泛传抄,何葛民更认为程虞卿的春草雅号得之于七言《春草》。“世事分明双白眼”、“千家炊冷市无烟”,知识分子在残酷的环境中尚能表达一种积极的精神尤为难得,而对穷苦百姓的深切同情和对黑暗现实的揭露更需要不凡的胆识。再看写于1811年的《逐犬谣并序》可以使我们更贴近作者的心灵:
  庚午辛未,山左屡荒,饥民随车索钱,沿途不绝,噉以饼,失手为犬所啮,饥者逐犬,犬走疾, 饥者蹶而死,目击伤之。
  车辘辘,过山麓,山风寒,骡欲哭。语骡“且勿哭,尔行饱刍粟。”嗟嗟饥民,有子无处吁鬻。车中何有?有饼在手;掷饼车前,犬啮而走,饥者不得入口。饥者逐犬,犬行狡捷,饥者蹶,气已绝。呜呼!饥尸伏地犬唁唁,明日更见犬食人。
  作者的文笔完全可与杜少陵“三吏”、“三别”等现实主义名篇相媲美,像这样的作品还有《苦旱二首》等。
  值得一提的是,程虞卿还有像《重九登祗印山怀弟》那样情致高远的诗作,为我们再现了当年汊涧祗印山的旧日景象,而被日本飞机炸毁的汊涧唐代建筑大觉寺,其广为流传的一副名联“翠柏苍松唐代寺,大河流水汉时桥”,亦出自此诗。
  自古文人关心民间疾苦的作品不在少数,清代天长人程树懋就有一首:
  独倚城南望野垧,浴凫飞鹭满沙汀。水光低接平田白,山色遥开屋角青。鱼跃碧潭波自响,龙归石洞雨犹腥。江南旧苦遭霪潦,泽国何堪屡岁经。
  这首题为《雨后登城观涨》的七律,真实地记录了历史,犹如一幅图画,描摹了当年天长(清代,天长属江南省)遭受水灾的凄凉景象。最后两句,诗人饱含真情,替天长经常遭受水灾的患民们由衷地发出了痛苦的呐喊和无奈的诘问:天长自古就苦于久遭霪潦,泽国哪里还能经得起“屡岁”的折磨呢?
  戴兰芬(1781~1833),字畹香,号湘圃,是天长历史上唯一的状元。1822年(41岁)中状元之后,作七绝二首随家书呈送其父母:
  两道金鞭响似雷,马蹄飞过帝城隈。青灯二十年前苦,博得天街走一回。
  紫陌红尘绣作堆,人人争看状元来。书生面目原无异,我到长安已七回。
  应该说这两首七绝是反映科举制度害人的好诗,能表达苦尽甘来的复杂情感,其中亦不乏含泪的笑。不过戴兰芬最有时代价值的诗还是写于1809年反映天长当时饥荒的作品《泽骨行为金芩斋少府作》。此外,还传说他写了《戒淫诗》30首,但其文学价值不大。曾有《望湖轩诗赋》、《香祖诗集》行世。
  嘉庆年间,天长还有一位少负才华,鄙视科举,拒赴文场应试,为吴敬梓一类的诗人何小山,其人一生冶游金陵,纵情诗酒,晚年散金殆尽,落魄还乡。身陷穷途,又遭非议的何小山一气之下,尽焚存稿,惟《问燕》诗得以幸存,流传至今。其诗构思精妙,妙在句句设问,情思幽杳,韵味无穷:
  底事年年到敝庐?他乡故国较何如?三春花柳情多少?万里关山梦有无?出入金张谁第宅?过经王谢几丘墟?宾鸿也解征途苦?可把闲情一诉诸?
  天长历史上文学成就最高者当属宣鼎(字瘦梅,1832~1880年左右),史书称他“工诗文书画”,以笔记小说《夜雨秋灯录》在中国小说史上占一席之地。其文艺地位在鲁迅所著《中国小说史略》等著作中均有记载。   
  宣鼎一生钟爱艺术事业,为人落拓不群,愤世嫉俗,自叹“抱赤心而鲜鉴,遇白眼其无辜”。其所作所为不为当时的人们理解,加之不理生计,一贫如洗,在饥寒交迫的岁月中大多以卖画为生。《清画家诗史》一书收录了他的3首诗,皆是题画诗,现抄于下:
  泼剌金鳞戏碧渊,不须惆怅忆琴仙。有时怒汲禹门浪,万点桃花送上天。——(鱼)
  素毛红爪亲芙蕖,鸥鸟随行乐有余。漫道鶂鶂皆肉相,当年曾换右军书。——(鹅)
  一琴一鹤一梅花,供养孤山处士家。逸韵幽香眠最稳,更无客梦到天涯。——光绪丙子夏,写赵清献公雅嗜,并摹古雷琴小影。
  这三首诗均为抒发文人墨客雅趣的小品,虽然内容不太丰富,但诗韵清醇、平和隽永。宣鼎擅长题画诗和吟咏戏剧人物诗,难怪《中国美术家人名辞典》中言:“宣鼎题画诗亦俊俏”。不过我们更喜欢他写的另一首《题梅鹤》诗:“清丽在海海云落,寒香满山山月升。此景最宜寻好句,有人负手到三更。”题画诗能写出意境者不多见,此诗已达到诗画合一的境界,而“有人负手到三更”句则更表明了“画中有我、诗中有我”的至高艺术层次。
  如果说以上几首诗表达的只是文人的一份闲情逸致,那么,下面这首《访鼠》却是诗人拍案而起,歌颂凛凛之正义、凸显堂堂之正气的现实主义诗歌,有着超强的时代意义:
  苏台树色摧寒烟,下有晶莹虎阜泉,崇祠金碧绵俎豆,吴侬犹说况青天。街柝沉沉夜如水,民有沉冤急须理。牵出釜中魂,夺下刀头鬼,通通夜叩都堂门,都堂含怒为公起。都堂都堂莫怒嗔,为民乞命而已矣。铁案如山谁敢翻,胥吏自危公自闲,震怒如霆谁敢遏,多少苍生待公活。都堂如虎,谁敢捋虎须,公不畏虎,哪怕虎剥肤?民为邦本,忍令死糊涂?再三前致词,勒限都堂许。秦晋瞩穷奇,学作君平侣,神座西边与贼语,一朝洗出冤中冤,都堂虽虎亦色沮!况青天,真父母,非捕盗,乃捕鼠!
  晚清社会愈加黑暗,人民渴望“青天”。这首诗与其说是叙述《访鼠》,不如说是歌颂况钟在“参都”时“为民请命”的精神。“牵出釜中魂,夺下刀头鬼,通通夜叩都堂门,都堂含怒为公起。”这里一字一句,遒劲有力地描摹了况钟为了正义,不顾一切为民乞命、刚勇豪放的光辉形象。最后诗人感情喷涌,直至拍案而起,豁然倾吐万千读者之肺腑:“况青天,真父母,非捕盗,乃捕鼠!”整首诗笔力雄健,气象浑厚,不可多得。
  晚清天长诗歌,值得一提的还有邱梦鲤的曲《酒乞儿》、胡培根的《小令黄莺儿·伤馆师》18首等等。
  清代天长诗词在以下几个方面体现了清代文学的历史特征:
  其一,因为清代民族矛盾、阶级矛盾十分尖锐,所以有些诗人不满统治者的民族压迫和专制统治,他们的作品民族意识强烈,不同程度地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矛盾和阶级矛盾,如程煐的《杜鹃花词》和程虞卿的三首《春草》等。
  其二,清代天长诗歌全面反映了清代人们的社会生活和精神生活,从而将清代人们精神领域里的是与非、廉与贪、进与退、勇敢与怯懦、崇高与卑下等现象淋漓尽致地一一展现在后人面前。从《问燕》、《访鼠》以及戴兰芬的七绝二首、宣鼎的题画诗等作品中可以窥见一斑。
  其三,清代天长诗歌多贴近现实生活,寄寓着人文思想的光辉。题材涉及到各个领域,内容多关注国运民生,关注贫苦农民,强烈透视出底层人民的生活疾苦,许多现实主义的篇章表现出永久的美学意义和理性的光辉,使今天的人们能了解地方文学和地方历史,找到今天诗歌创作的支撑点,如《富春道中值荒旱感成一律》、《逐犬谣并序》、《苦旱二首》、《沁园春·题柳如是像》等。
  清朝天长古典诗歌在天长文学史上是个不小的巅峰时代,无论是思想水平还是艺术特色都有着一定的高度,其价值在天长乃至中国文学史上将闪耀着不可泯灭的光辉。

                民国时期天长诗歌

  20世纪前50年是中国社会大动荡的时期,作为文学主要样式之一的诗歌,既反映了那个时代,同时又体现其自身的特点。天长虽为一县,但也有属于那个时代的作者与作品。正是这一时期,中国传统诗词在几十年间逐渐走向衰微,但这又是一个诗人诗作大量涌现的时代。如何评价这一期间的旧体诗,是上世纪文学史避而不谈的一段空白,而新诗则在县以下的社会中难以生根、开花、结果。从研究的角度来说,弥补这一文学的断代是很困难的,主要是拥有的史料太少。经过十多年的搜访,我们仅能从一麟半爪的史料和三本价值不大的诗集及有关老人的记忆中,寻找到这段历史的蛛丝马迹。

              一、铜山濞水足吟哦

  谈到民国时期的天长诗歌,首先想到的是出生于铜城,被称为“小秋瑾”的女诗人朱剑霞(1882~1941)。新政权成立之初,宣啸秋先生任省文史馆员期间,曾多次呼吁“搜集我县文化遗产”,他本人带头写的便是介绍朱剑霞女士的文章《辛亥革命时期的女英雄》,其中重点推出了她的早年诗作《从军寄吴吟秋先生》一首:“二百余年仇恨深,普天同愤国沉沦。若论女子从军者,我是千秋第一人。”武昌起义爆发后,朱剑霞赴上海投身革命行列,首任女子北伐敢死队队长,以后又组织领导女子募捐队,她写诗寄给铜城诗人吴吟秋,表达出自己为国家为民族甘于献身的理想(天长旧称“千秋”)。而她在辛亥革命失败、亡命日本时写的《秋兴·和叶明夫先生八首》,更能使我们了解到这位巾帼英雄的不凡情怀:
  一
  问字曾游翰墨林,也随雪夜立森森。洒来几点杨枝水,分得一庭桃李阴。忽忽星霜惊转瞬,迢迢风雨记论心。而今又值授衣节,海外愁闻玉女砧。
  二
  最伤迟暮夕阳斜,努力相期爱国华。大陆怕翻枢与轴,扶桑稳渡日还槎。哀歌愤斫王郎剑,倭唱难工蔡女笳。我已无家东海去,分明一树自由花。
  三
  踏歌声里月流晖,风荡萍踪叹力微。敢向群鸡夸鹤立,愁看彩凤逐鸦飞。囊书剑侠行相伴,剩粉残脂事久违。总为红颜能误国,休论燕瘦与环肥。
  四
  纷纷事局一枰棋,回首江南暗自期。燕语斜阳寻旧梦,娥眉新月感当时。欧风墨雨东渐急,簇锦团花北伐迟。愿庇孤寒支广厦,几番相助费侬思。
  五
  临风遥唱念家山,怕诉离怀歇浦间。慵写乡书迟问讯,深惭国学未通关。神传阿堵贻青盼,瘦减双鬟改玉颜。步践夫人容婢子,吟成斧斫尚求班。
  六
  望月思乡一举头,刀环未卜又惊秋。耕田凿井侬殊乐,断梗飘蓬我独愁。海国云屯看野鹤,江湖风急聚沙鸥。天涯无事强人意,最喜音书致远舟。
  七
  挽回女界恨无功,多谢填词小影中。十倍品题增价日,一时传诵抵歌风。君臣药竞沉波绿,姊妹花开遍地红。岂独瓣香遥下拜,买丝还欲绣吟翁。
  八
  壶公缩地苦迤迤,洋海苍茫望不陂。鸾凤联翩攒树叶,虬龙夭矫挂松枝。萱花绕室经霜茂,菊影筛篱带月移。遥祝冈陵诚竭意,几回低首袖双垂。
  仔细分析第二首,可以发现朱剑霞的人生态度是积极主动的,她不因失败而气馁,不因流亡而沉沦,那种昂然于理想价值的追求、不屈的精神状态充溢在字里行间。为“大家”而“无家”,为“自由”而“努力相期”,这分明是一种古代“剑侠”的情怀。第三首中“囊书剑侠行相伴”,更是点名作者当初改名“朱剑霞”的反清意志。女士本姓陈,改姓“朱”不能单凭从夫姓来理解(其丈夫姓朱),应该看作是她与清朝统治者彻底决裂的表示。至于“剑霞”与“剑侠”同音,决不是偶然巧合,仅此一句,就为我们活画了作者的形象。
  所选《秋兴》8首,首首皆精美,一位自学成才的女子,能写出如此意蕴深厚的力作,令我们多少有些汗颜,就诗歌的意境而言,女诗人的作品已达到了一个相当高的层次,它形神兼备,飘然物外;就诗歌的风格而言,婉约淡雅,从容悠闲。她的诗与民国期间的名家作品相比,毫不逊色。
  除朱剑霞外,其中较有诗名者,尚有吴吟秋、叶明夫、叶绩丞等人。后来的龚林、龚士澄、齐倞天等,也都受到他们的影响。
  吴吟秋(1868~1940),原名凤翔,清末秀才。早岁曾参加苏州诗社,后参加苔岑诗社(亦称北社)。1907年铜城创办崇圣学堂时被聘为教员,其诗歌创作在铜城与叶明夫齐名,在天长县与汪梓才齐名,为民国时期天长诗坛之翘楚。吴、叶二人对朱剑霞的学业深为关怀,潜心指导,而朱剑霞亦一直奉他们为良师。诗人作品颇丰,有《渔楼集》诗稿传世,惜于文革中焚毁。铜城“山海诗社”所编《秋枫诗刊》第7期从民间抄本中刊出其6首诗,其中《五十述怀》之一便是对他一生的概括:
  匆匆流水逐华年,等是飞鸿踏雪天。家政有儿差可了,服官如我想当然。秀才生世无长物,学究生涯一教鞭。愿洗儒酸呼美酒,醉乡宁惜价论千。
  2005年出版的《天长诗词》第四五合集中,曾从癸亥年刊印的《苔岑丛书》(苔岑诗社编辑)选出吴吟秋七律一首:
  斗秋耻署半闲堂,争似重三快举觞。当户风晴山转翠,凭栏花落水流香。诗情旖旎莺啼树,春意婆娑柳拂塘。正是江南好风景,画图欲倩米襄阳。
  从今天我们所见的几十首诗作来看,吴吟秋的国学功底深厚,作诗谙熟练达,但内容多是写家庭个人生活情感的,其中不乏自娱成分,未见其反映时代的力作。
  叶明夫(1874~1936),名治堂,出身于望族,亦为清末秀才。曾参加苔岑诗社。《天长诗词》四、五合集也收录了其七律一首:
  赏心乐事记良辰,雅结香山洛社因。修竹茂林围半野,淡云微雨酿三春。草痕缀绿添吟料,花气分红袭满身。笑我天涯徒引领,题词聊寄画中人。
  他的《九秋六十自挽》之二也可以看作是作者对自己一生的总结:
  也识吾生未有涯,不堪时世乱于麻。置身直等风前絮,过眼都成镜中花。树老怕禁秋气肃,绳长难系夕阳斜。泉台此去无多路,第一先寻卖酒家。
  叶明夫的诗作在内容上同吴吟秋相似,多写平淡的生活,题赠唱和、喜庆悼亡之作占了较大的比重,然格律工整,文字考究,偶有灵气传神之句,“绳长难系夕阳斜”便是难得的佳句。
  吴吟秋、叶明夫二人与朱剑霞,皆先为良师,继乃益友,朱女士写诗不仅深得二人启蒙之功,即便是后来之作,亦可能得到他们的润色,尽管如此,但终因志向不一,阅历有异,其二人诗歌成就竟与学生朱剑霞不可同日而语。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古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学万人敌”这些箴言之意义。
  就诗歌的现实意义而言,在铜城作家群中不得不提及韩氏父子。
  韩慕周(1881~1946),原名志南,铜城西乡人。其流传的4首七律,现录其一首:
  暮变纷纭指顾间,干戈满目驻愁颜。国危大地频遭险,世乱群黎度难关。岁壮心雄奔走易,年衰力薄潜逃难。曩年秦乱桃源避,此日何方别有山?
  其子韩庆绵(1909~1976),字延龄,也有6首七律传世,现录其3首:
  一
  中日战争不太平,治安扰乱动刀兵。强徒弄政邪心起,逆贼攒权恶意行。假定国章捐万户,冒充宪法索千金。群黎厄难该如此,莫怨苍穹太薄情。
  二
  几番鏖战动干戈,杀气腾腾叹奈何。国事蜩螗遭患难,人民臬兀受灾磨。文明华胄新疆土,锦绣乾坤旧界河。异族图谋频犯境,何年始唱太平歌。
  三
  希民一致保江山,企望青年莫畏难。振作精神援弱国,增强勇气挽狂澜。牺牲耀武凭谁顾,奋斗扬威与众看。誓把倭奴齐扑灭,凯歌弦续唱几番。
  (注:“弱国”原为“助国”,似不通,权改之)
  韩氏父子诗歌的最大特色便是其鲜明的时代精神,表现出强烈的忧国忧民之思想。父诗写于晚年,正是日本侵华时期,作者处于国危世乱的形势之下,为群黎生存艰难而呼喊,没有处于乱世的经历是写不出这样惨痛的诗篇的。子诗则直接声讨日本侵略者,处于“异族图谋频犯境”的“国事蜩螗”之际,作者没有消沉,他呼吁“保江山”、“莫畏难”,至于“誓把倭奴齐扑灭,凯歌续弦唱几番”更是唱出了时代的最强音!从诗歌艺术角度看,韩氏父子之诗显得质朴外露,不修文藻,但这是表达内容的需要。在当时,诗人从平民百姓的角度书写了那段历史,本身就具有较高的价值。
  叶鼎铭(1890~1951)字绩丞、绩臣、疾尘,曾入安徽高等学堂学习,在民国铜城诗人中,他算是比较年轻的一位,也是较有成就的一位,被列为同时期天长四大才子之一。其书法在天长亦处于领先地位,可惜其作品多已流失。《弦歌雅化集》、《沂滨唱和集》中有关他写的诗作皆无多大价值,他与何葛民合编出版的《拨灰漫兴》诗集今天已无从寻觅。我们只能从流传的一些诗句中窥其一斑,如写铜城第一次被日机轰炸“己卯秋七月,十四日傍午。敌机袭吾铜,西街成焦土。”由此我们可知日机第一次轰炸铜城的时间为1939年农历7月14日。“寒暄莫测蚕将病,晴雨无端麦也愁”二句则比较真实地再现了抗战期间作者内心的那份复杂与无奈的心情,而写跑鬼子诗中“风严避戈鸿惊散,天冷将书鲤冻沉”两句,则使那份惶恐与无奈又备显真切。至于“苟活真成虱处褌”这句则活画出了他晚年流落在外的窘境。
  值得一提的还有李子才(1856~1932),原名士英,清末秀才,为拔贡。其一生多设馆课读,弟子颇多,叶明夫、叶绩丞等都是他的学生,为民国时期天长诗坛耆宿,曾为《沂滨唱和集》作一序。有诗集《乔梓集》传世,今已散佚。其《七秩述怀》中有“生初生后苦兵戈,身世茫茫浩劫磨”、“集编乔梓泪难干,家有诗书不算寒”等写真之句,而《天邑馆舍感怀》中“镇日课徒劳草草,之乎也者矣焉耶”二句则描绘了他的塾师生涯,七个虚词为一句诗,大概只有课徒者方敢写出。十多年后,他的长孙李炽昌(1919~2001,字尔侯,1944年加入新四军,后为团级干部)亦爱写诗,著有《尔侯诗稿》,其中收入1946~1948年间所写的新诗8首,旧体诗20首,有一定的史料价值。
  民国早期与中期,铜城出现了一批青年共产党人黄让之、朱兆坦、华林、徐速之等,他们大多能写诗,而流传下来结集成册者只有徐速之的《风雨楼诗词选》。
  徐速之(1914~1997),原名显祖,青年时期投身抗日救亡运动,后为江淮间共产党地方武装负责人。1947年为淮南支队负责人之一。1955年授大校军衔,后任省教育厅副厅长、省人委副秘书长等职。《风雨楼诗词选》选民国后期所写诗词40首,其中有写于1946年的歌行体《悼罗炳辉将军》,兹录其一词一诗如下:
  鼓角声声月夜时,风尘千里地,使人思。吴头楚尾梦神驰,肠欲断,淮上敌横骑。   八载未曾离,河山皆血汗,马空嘶。满腔唯有五更鸡,天将晓,归去觉时迟。——《小重山·思归》1946年作
  落日长淮下,锋芒向敌门。气吞山海镇,威振石梁城。南北畅无阻,东西势若焚。春风吹不断,野火烧瘟神。 ——《收复铜城镇》1948年4月作
  徐速之的诗多体现他的阅历,既反映战争年代的历史,又能恰到好处表达集体或个人情感。正如杨纪珂所评:“诵读之余,欣赏其格律清严,措辞练洁,情怀开阔,气韵悠扬。”
  铜城尚有程玉书、王作舟、赵筱普、汪涤平、王雨韭、陈月桐、王北江、李树民等一批较有名气的诗人,可惜其作品多未流传下来。此外,齐少桓先生有《春景》、《友物》等3篇小赋传世,亦清新可读。

                二、一代名儒县里多

  说起地方诗歌,当然要列出县城里的名儒名单,可惜听说的名儒虽多,但流传的作品难求。今天我们所知道的天长城里最著名的诗家有何明秋、郁巨川、刘香九等人,但其诗作多已在文革中付之一炬,下面仅能根据所见作品逐一评介。
  先不谈名儒,介绍一位女诗人。
  何明秋,字月君(1853~1919),自小未能读书识字。嫁给天长城里的塾师丘维垣为妻。丘在家设馆教书,何明秋是从隔帘听授开始接受启蒙教育的。其夫见她有惊人的天资,便对她施以系统的教授,经过十多年的苦读,到了中年便能作诗填词,笔调潇洒秀丽,意韵尤嘉,脱一代闺阁粉脂之俗。后期作品趋于老练稳健,至民国初年已成为一名较成熟的女诗人,并在天长诗坛有着较大的影响。她写有4首《七律·红梅》诗,现介绍其二:
  山中畸士太清华,贪饮纯醪醉酒家。绛雪多情随地落,紫云无力逐风斜。丰神最爱迎朝日,品格从来贵晚霞。曾记寿阳公主事,误将额上点梅花。
  4首七律皆写梅花,并着力于歌颂红色的梅花,我们看到的这首,咏物寄意较为明显,它批评了男人社会中的“山中畸士”贪饮多醉,从不注意红梅(包括作者本人)的“多情”和清姿丽质,从不珍惜她的“朝日丰神”与“晚霞品格”,继而笔调一转,一个典故一个“误”字,婉转地将自己内心的苦衷和烦恼写得淋漓尽致。
  郁巨川,原名静僧,号老鹤,生于1868年,多才多艺,被誉为“宣瘦梅之后天长第一人”。其人工诗,以山水画闻名华东等地,晚年长期生活于济南。《沂滨唱和集》中载有他的2首七律和诗:
  旧德先畴式比闾,达人后起重楹书。乡邻润泽风期古,事业精勤日计余。服政羡无升斗想,举觞愧对酒杯疏。湖干自有鸳鱼乐,北燕南劳总不如。
  纫兰佩芷艳三闾,千里吟怀一纸书。锦瑟华年将艾候,绮筵香露挹荷余。君安桑梓聊中隐,我想枌榆愧二疏。南望江淮归计拙,营巢老鹤怅何如。
  第一首前四句是对家乡风雅之事的赞颂,后四句则曲折地写出了自己身居北方,处境尴尬,从而与家乡诗人相比,自己无论是居北回南都感到举棋不定,殷忧无奈。第二首与第一首结构颇有相似,前四句仍然是对故乡情景的艳羡和眷恋,后四句即由羡生慨,发出的感慨比前诗更为深沉、浑厚。诗中“枌榆”是指故乡,“二疏”用的是汉宣帝时名臣梳广与梳绶年老致仕的典故,含蓄地表达了自己事业无成的惆怅,而这种事业上追求的困惑又与思乡之情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其内心的矛盾与痛苦可想而知。《弦歌雅化集》由郁老鹤为之一序,这也充分说明了他在天长文坛上的地位。诗集中多阿谀奉承之作,但郁老鹤的和诗中,阿谀奉承的成分却并不多见,下面6首录其一;
  饥驱卅载老无功,啸傲诗魔画癖中。霁月光风千里共,廉泉让水两心同。秫收彭泽分清俸,甓运衙斋起懦风。好是胭脂山色丽,河阳一县照花红。
  和上两首一样,作者同样写出了自己的那份殷殷无奈之感情,其中“饥驱卅载老无功,啸傲诗魔画癖中”二句可看作是郁巨川对自己一生的总结,其生活困顿,只有写诗作画的追求永不改变。可惜,他得以流传的诗歌太少了。
  刘香九,原名增龄,生于1880年前后,清末秀才,毕业于安徽政法学堂。据说,他与汊涧人汪梓才、仁和人何葛民、铜城人叶疾尘被时人合称为天长四大才子。以今人眼力观之,刘香九的文赋确有高人一筹之处,而诗歌创作,或许我们见之甚少的缘故,却很难给以较高的评价,《弦歌雅化集》中有1首他的作品:
  骚坛角逐竟传笺,端为弦歌录待编。淑气晴光词和陆,曲终江上句推钱。辋川逸兴余蕉雪,彭泽闲情拟葛天。四境洋洋生意满,武城雅化岂相悬。
  《沂滨唱和集》中共有他的5首七律,其中读来感觉较好的是以下这首:
  忆君负笈出乡闾,三载宜城但读书。绣虎雄才方有待,雕虫小技乃其余。风霜历尽情怀减,湖海归来鬓发疏。小隐沂滨作居士,仿维摩室悟真如。
  1920年,留美获法学硕士学位的张铭先生(作家张贤亮祖父)任天长县知事,他在当时办了两件很有文化品位并一举轰动全省的大事,即建设了天长公园和图书馆。县绅何葛民等人有诗称颂,邑人赵某诗云:“气欲吞金谷,名盘古石梁”。时任天长政府某科科长的浙江绍兴人沈延杰亦有《天长公园暨图书馆落成》七律二首,现录其一如下:
  勉随骥尾已三年,佐治无才愧俸钱。树树花花皆得地,风风雨雨总由天。亭悬国耻须尝胆,碑泐箴言是要篇。到此遨游诸士女,无人不道使君贤。
  这首诗真实地反映了当年建设天长公园和图书馆的这一历史事实,也反映了地方文化建设的一个侧面,因此有着宝贵的史料价值。
  另外在安徽已故的老教育工作者刘凤梧的笔记中,也有当年的国民党元老于佑任先生题天长陶公亭联一副:
  吾亭适成,合继扶风名喜雨;斯墩不朽,俨同淝水建香花。
  其联语工整,文采斐然,确系大家之作,但是否确为于佑任所写,又无从考证。
  民国期间,生于1880年前后的宣采香(清末秀才),善作对联,尤其是挽联写作在当时有着一定的影响。
  此外,天长城内诗人知名者尚有崇锡田、王式如、潘琴溪、邵哲夫等人。

              三、汊涧奇才何可数

  汊涧旧称南阳,民国期间出了许多优秀的人才,诗歌作者也长期活跃在天长文坛上。其中较著名的有汪梓材、汪心如、何仲涵等人。
  汪梓材(名琴珠,清末秀才)是其中最出色的一位,吴吟秋先生逝世,他所书写的一副挽联,至今还为健在的天长老人们津津乐道:“卅年前童子鏖兵赋到米家山江北江南传好句;九月杪老人绝笔开残陶令菊秋风秋雨吊吟魂”。还有挽大觉寺和尚联:“从南天,飞锡来游,人杰地灵,庙貌翻新唐代寺;向西土,打包归去,衣寒钵冷,水声依旧汉时桥。”时人普遍认为,汪梓材的对联天长第一,而联又胜于诗。我们根据《同岑集》中汪梓材所写的一首长诗注明的时间计算,他应该是出生于1877~1880年之间。这首名为《甲寅九月二十四日王琴白外兄招饮赏菊兼公介家大兄心如四秩醉后作长歌以志之》的长诗情采飞扬、才气横溢,颇得李谪仙《将进酒》之真味。不过汪梓材写得最好的诗还是载于《同岑集》中的这首《苦旱》:
  旱魃推云雨泽衍,三农渴望眼欲穿。秧针锐减千畦秃,火伞高张一柄圆。天上银河空积水,人间金井不生泉。大声唤醒蛟龙梦,连降甘霖解倒悬。
  而下面这首《喜雨》则可看作是它的姊妹篇:
  知时好雨沛然下,人语中含乐岁声。大地平分珠万斛,小楼贪听夜三更。尘襟披处飞红洗,锈陌耕余众绿生。站足还欣旋放霁,明朝策杖爱山行。
  我们从汪梓材留存的几十首诗中,均能找出一种不同凡响的气韵,一种超越时代同人的才思,但他的一生却是平淡的,其作诗的题材也是狭窄的。他终日饮酒,对现实持着一种消极的态度,40岁即作自悼诗,发出“四十仅如此,百年也可知”的感叹。不求浮名,及时行乐,饮酒作诗,“一笑作聋痴”是他的人生态度,这样一位被称为天长四大才子之一的诗人可惜少无大志,未能写出对社会、人生更有价值的诗篇,诡异奇崛的才气逃脱不了落拓凡庸的处境,这正是汪梓材的人生悲剧之所在。
  汪联珠,字心如,生于1875年,乃汪梓材之胞兄,亦有诗名。民国时期,兄弟双双跻身天长诗坛者,当以此二人最为瞩目。汪心如的作品颇多,有诗集《闲闲吟草》行世,今已不见。从今存的“为同社诗轴赋跋”中可以得知他在当时诗坛上的地位,从《雪夜置酒与箕甥消寒》中可以看出他“宴罢对梅花,微吟香清绝”的自诩不凡的情怀,一首《赴西何营口占》写得大气不凡,而《咏草》一诗则更显其恢弘的心志:
  鸳鸯湖畔云千倾,鹦鹉洲边翠一堆。远志有才供世用,寸心不死待春回。池塘绮梦新诗句,天地余生浩劫灰。莫笑山居张仲蔚,门前没径总蒿莱。
  另一首《暮投何氏山庄宿》或可看作是他的人生写照:“日落月未出,此际天逾黑,路影见依稀,舆夫行不得。远灯树底摇,一水盈河隔。唤渡舟未应,吠犬声鼎沸。”当年,汪梓材的诗名远胜其兄,但是今天,至少从现存的诗歌来看,我们却又难分伯仲了。
  汪氏弟兄之外,汊涧最有名的诗人还有何大澄(字仲涵,1884~1960,据说是东南大学哲学系毕业,为地方开明士绅),他写的《和剑老书感韵》颇有气势:
  大雅扶轮仗我公,名园点缀画难工。栖迟自得衙门趣,隐逸何惭处士风。几辈识时称俊杰,任他浊世造英雄。荆卿一去无消息,天象空谈贯白虹。
  今天我们所见到的他的几首诗,皆为和作,很难反映出诗人当时创作的总体情况,这不能不说是一件甚为遗憾的事。汊涧诗人除上述三人外,秦文伯(号涧阿老农)、何叔衡(字大川)、何象驹(字昂千)、许之幹(字受炎)等也有诗名。
              四、穷乡僻壤也诗歌

  民国天长诗歌最显著的特点是诗人多集中在城里,而东南西北乡也是诗人辈出,涌现出许多不平凡的作手,写下了大量的优秀作品,且在天长诗坛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天长东乡最有名者当数仁和集人氏何锡麒(字葛民),他是著名美学家吕荧的父亲,约生于1890年,12岁考中秀才,结业于青岛大学,曾任《安徽自治报》总编、天长县参议长,被时人称为天长四大才子之一,而今人所见其诗歌只有3首,其中以天长方言写作的《梅园观梅花》可见其一斑:
  梅花本是吾家物,东阁扬州旧有名。对此忽教生百感,千秋永耐岁寒心。
  天长公园内曾有梅园,内植红梅、白梅,并筑有一座凉亭(现已不存),这首游览公园时所写的诗,最难理解的是首句“梅花本是吾家物”,联系何葛民所著的《咏梅书屋诗话》一书,我们就不难理解了,因为作者的书斋叫“咏梅书屋”,当然梅花就与他朝夕相伴了。此外,东乡著名的诗人,还有时任东吴大学教授的芦龙人薛韦馥(字灌英),王桥的老秀才董芹生(字泮香)等。
  天长南乡较有诗名者有张泽民、姚泽如、吴少成等人。金集人张泽民(1901~1990),字尺芗,先入圣约翰大学,后毕业于光华大学。任过天长、灵璧、宁国等县的教育局局长。曾执教于扬州中学,做过江泽民两年的英语老师。后长期在同济大学任教。有个人诗集《尺芗行吟》。其中有不少清新可读的诗句,如《梦游金山寺》中:“廿载金山梦,青萝拂我衣。常来疑路近,熟睹觉山低。”再如《游扬州瘦西湖》:“瓜皮小艇出城坳,划破玻璃水一篙。两岸蝉声鸣不住,夕阳斜照五亭桥。”皆写出了生活的情趣,且有着一定的品位。
  郑集人姚遇春(字泽如),清末秀才,《沂滨唱和集》中刊有其七律2首,乃平平之作。
  吴少成,约生于1900年前,西南乡于洼人。少时读书刻苦,常至两眼滴血,国学根底深厚,颇有思想。民国时期为地方著名塾师,新中国成立之后以务农为生,兼搞一些小发明创造。我们先读他的几首诗:
  绿瘦红肥锦绣堆,樽前不惜日衔杯。桃花刚逐扬花去,又见蔷薇绕屋开。——《暮春感怀》之三
  家住秦淮几世修,四时风月足消愁。莺花十里春如画,灯火千门夜不休。隐隐帆樯天外櫂,声声箫鼓水边楼。明朝我亦烟波去,先买吴侬一叶舟。——《秦淮晚眺》之一
  把臂清谈四座惊,一灯如豆夜窗明。牧猪奴亦重茵坐,扪虱人宜倒屣迎。踏月或惊孤鸟梦,司晨敢怨牝鸡鸣。闺中也觉梳妆懒,空有蛾眉画不成。——《无题》之一
  牛散荒郊犬吠门,茅庐三五自成村。山林经济民间宝,诗酒神仙海内尊。天上彩云空有影,道旁芝草本无根。杜鹃啼遍江南路,是否齐梁帝子魂。——《金陵城郊》之二
  从以上4首诗可以看出作者精于旧体诗的写作,平仄声韵,深得个中真味,给人以炉火纯青之感。从诗学角度看,诗作清丽淡雅,淡中见奇,堪称天长诗坛一绝。从吴少成的生平与诗作内容看,他是一个真正的隐士。据了解,他之所以未参加全县的文事活动,一是因为家贫,二是因为体弱多病。可正是这位乡村教书先生、桃源人给我们留下了诗歌史上宝贵的一页。当然从诗歌内容看,他也不是完全的隐士,当年的金陵会馆、秦淮河的歌楼舞榭都曾留下他飘逸的足迹,作者与南京文友、秦淮红袖的饮酒作乐既显现了作者精神上颓废的一面,也反映了作者逃避现实的一面。可以说,正是作者一段或几段金陵生活的影响,造就了他诗歌创作上的不同凡响。在他身上我们甚至可以看到杜牧、柳永的影子。
  在于洼有一个隐逸的诗人群体,他们虽然未曾参加全县大多数诗人都参加了的诗坛组织,但是凭着师承、家学的渊源仍然显示出了不同于他乡的一面。
  处于西北乡的张铺有欧阳荫(字庇庭)、欧阳翰(字剑泉,清末秀才)、欧阳纯如(安徽政法学堂毕业)等一批著名诗人。三人中,欧阳荫名气最大,可惜未见其诗作。后二人的诗作皆有才气。从诗中我们可以看出,欧阳剑泉过着“抛开名利守田闾,辨别虫鱼校古书”的生活,他很自负,“读尽家传一架书”,“生成一管生花笔”,可惜,我们今天见不到他的专著,就连诗歌留存也寥寥无几。欧阳纯如曾担任公职,后返井闾,参加苔岑诗社十余年,写下了大量的诗歌,90岁尚能写诗,留存的诗作较多。其中一首七律为:“月色晶莹小阁过,图书金石费摩挲。日挥斑管驹阴惜,风送香花鸟语和。鲁殿灵光谁与伍,欧洲曲学笑称科。黄钟留得元音在,瓦缶雷鸣一任佗”。这首诗可以看作是诗人生活与心志的表白。此外,处于天长大西北的大通镇据说也有诗人,但至今未发现其作品。
  地处天长东北的龙岗,是个千古名镇,历代文人辈出。民国期间著名诗人有叶坤(字厚斋,清末大秀才)、戴以辅(字弼廷,清末贡生)、戴宗朴(字敦甫,清末秀才)等。“抛却闲愁静掩闾,诗成雪夜带冰书。霜侵两鬓催年老,日课群孙乐岁余。半榻茶烟破岑寂,一窗梅月映萧疏。近来不作繁华梦,煮酒敲棋任自如。”叶厚斋的这首诗可以看作是龙岗诗人的生活写照,也代表了他们的创作水平。
  天长东北乡较有影响的诗人还有生活在龙集乡沂湖岸边的王朝佐(字筱裳)、戴以琴(字鼓之),小关的管德恺(筱芙),杨村东莆塘的周延甫(字未龢)等人,但最有成就者还是陈培之。此后的名中医周楣生诗歌创作也受了他们的影响。
  陈培之(1899~1949),名葆德,以字行世。现龙集沂湖之滨季桥人。曾就读安庆省立一中、北京高等师范(即北师大前身),一生从教,是民国时期一位学兼新旧、学贯中西的大儒,同时也是一位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于一身的大名士。从现有资料看,他是天长诗坛第一位写新诗且有较大影响的诗人,其校园歌曲《春光好》就是一首优美的新体诗。
  春深如海,春山如黛,春水绿如苔。
  白云儿快飞开,让那红球现出来,
  变成一个光明的美丽的世界。

风,小心一点吹,不要把花儿吹坏。
  现在桃花正开,李花也正开。
  园里园外,万紫千红一齐来。

桃花红,红艳艳,多光彩!
  李花白,白皑皑,谁也不能採。
  蜂飞来,蝶飞来,来将花儿採,
  常常惹动人喜爱,那么更开怀!
  陈培之的旧体诗写作也是独树一帜,其《为刘梅影先生挽妻诗》写得缠绵悱恻,委婉感人。而接近打油诗的七律《瘪稻》则写得幽默风趣,令人忍俊不禁。其联语写作亦清新活泼,意趣天成。
  此外,崇君豹的律赋《紫蕤吟榭》很有名,孙鹄仙、宣仲兰的作品也有价值。正是:
  铜山濞水足吟哦,一代名儒县里多。汊涧奇才何可数,穷乡僻壤也诗歌。
  在酷暑天里评介完天长民国时期的诸多诗人诗作,回顾千年来的中华传统诗歌,竟有不胜苍凉之感,沉思郁结,为一律:
  苔岑侧畔建高楼,俯瞰天长眼底收。热气难吟诗者恨,寒江何钓子规愁。相思过客一千夜,纵览痴情六百秋。我欲乘风追月去,月光却照桂枝头。

               五、结社联吟三集在

  受陈去病、高旭、柳亚子发起成立的文学团体“南社”的影响,大约在1910~1915年间,常州庄赓良、恽彦彬等人发起成立了“苔岑(志同道合的朋友)诗社”,时人称之为“北社”。这也是一个全国性的诗词组织,成员涉及十多个省市,而以江苏、安徽、上海、浙江、江西、山东的诗友居多。“皖江同学三年久,苔社联吟十载余”,这是欧阳纯如于1931年所写的诗句,由此推出,他们参加苔岑诗社当于1920年之前。仅天长一县参加者就有20人之多,吴吟秋、叶明夫、汪梓材、汪心如、欧阳纯如、王朝佐、何仲涵、王式如等都是其骨干力量。苔岑诗社是当时一个重要的文学团体,其影响虽不能与南社相比,但持续的时间较长,规模较大。在近代、现代文学史上应该有其一定的地位。
  苔岑诗社定期出版《苔岑丛书》,该书以诗歌为主,兼及少量文章,皆为同社会员的作品。今天我们见到的唯一一本《苔岑丛书》是1923年刊印的,共230页,其中天长诗人的作品占16页,题赠天长人的诗歌约2页。由此可以推知当时天长文风之盛,也可认知当时天长诗人在全国的位置。其中近百首天长人的诗歌总体上还是比较优秀的。于1923年刊印的《苔岑丛书》应该是民国期间保留下来的最好的一本诗集,亦为我们研究民国早期诗歌提供了最可靠的资料。
  天长现存的第二本民国诗集是《沂滨唱和集》,发起与主编者是龙集季桥人王朝佐(字筱裳)。他生于1882年,早年就读于安徽政法学堂,毕业后曾想于上层社会谋得一官半职,却终因愿望落空而后归隐沂湖之滨,曾任季桥乡乡长一类的职务。45岁前一直未能生子,45岁后连举二男。欢乐之余,遂于1930年写作“四九述怀”元唱4首,邀请苔岑诗社各地诗人及本县方家百位和诗约200首。1931年结集成册,高邮杨荟亭题签,李子才、刘香九、叶疾尘分别为之作序。应该说《沂滨唱和集》的立意不高,唱和之诗亦很难选出高雅之作,但诗歌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状况,使我们知道了民国中期天长诗坛上的人物及全国旧体诗创作的状况,因此具有一定的历史价值与文学价值。
  如果说《沂滨唱和集》远远比不上《苔岑丛书》,那么出版于1934年的《弦歌雅化集》真所谓一蟹不如一蟹了。
  1934年2月,和县人陶俊(字仲武)调任天长县长,到职不足三月,很难说有所建树,他的安徽政法学堂同学王朝佐(字筱裳)便赋诗二律颂之,且广为征和。和者300多人,选诗600多首,刊印《弦歌雅化集》,江都董玉书题签,本县诗人和者就达100多位,内容多为阿谀逢迎之词,令人作呕!为后人提供了一册完整的吹牛拍马的史料。

               六、烟波江上使人愁

  如果这是在写天长诗歌史的话,那么上述的评介不免让我们发出一声感叹:民国时期是传统诗歌的尾声!既然是尾声,那么后来丧钟的敲响便成了它的句号!可是当我们纵览这些诗歌时,仍有一种意犹未竟之感,就天长一县而言,人们不禁要问:民国时期,天长为什么有那么多的诗人、那么多的文事活动?这些诗人与作品在全国同一时期处于什么地位?为什么天长的北乡、西乡诗风为盛?……
  要回答这些问题,必须联系整体,在民国时期整个中国的诗歌中寻找答案。民国时期的旧体诗在中华诗歌史上应该有其重要的地位。因为它标志着流传数千年的传统诗歌创作的结束。以作者论,受西方文化传入的影响和五四白话文运动的冲击,传统的诗歌教育在民国时期已逐步弱化,而支撑起这一时期旧体诗创作的主要是前清的遗老遗少,且作者人数空前。这一群诗人,在社会环境与传统教育的影响下,国学功底深厚,写旧体诗是他们从小练就的家常便饭,这是1949年之后任何阶段的旧体诗作者所不能比拟的。他们大多生活于清末与民国初年的交替时期,经历过社会的动荡与八年抗战的特殊历史,不少诗人目睹时代创伤,产生了愁苦郁闷的心态,能深刻反思人生,在作品中显示出凝重悲怆的色彩。但因时代的大起大落,各人的政治敏感与志向差异,民国诗人的政治分野与个人前途区别很大:有的成为大政治家,有的成为大科学家;同是一起长大的伙伴有人是学者教授,有人则沦为私塾先生;有人出国留洋,有人则老死田园。然而这批遗老遗少中受西方文化与新文化影响者毕竟是少数,像陈培之这样的人物在全国也是凤毛麟角。因此他们大多只能在旧体诗歌创作上与传统国学中寻求精神的出路。
  以时代论,传统诗歌在民国、在这批诗人的手中画上了一个千年句号,当然这是沉重的。一方面我们看到,时代成就了诗人,成就了作品;另一方面也要看到时代的特殊性。民国时期是几百年来中国社会风云激荡的岁月:民国初年是新生力量与反动统治者反复较量的阶段,继而军阀混战;民国中期日寇侵华,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系于一旦;后期的内战……毋庸讳言,这些都使得诗人们大多无所适从,更使得他们对诗歌创作感到迷茫。斯世斯景,民不聊生,关心下层疾苦并为之呐喊是时代的先驱;而相当多的诗人则以诗歌排遣苦闷,逃避现实,这就造成了许多作品思想性不强,境界不高。
  以作品论,创作的数量之多可谓前无古人,且多有表现国变时艰的作品,而留存的作品之少又让后人困惑。那浩瀚的烟波使我们无法面对,使我们看不清它的真面目。这些作品的艺术审美差异是客观存在的,而作品的思想差异却有宵壤之别。从文艺鉴赏角度看,由于我们长期以来没有研究或回避了对民国时期旧体诗歌的研究,使得这片迷茫的烟波更加混沌化,以致于今天对作品的高下竟然缺乏一个明确的鉴别标尺,甚至于对作品的有无、作者的存在都产生了怀疑。从文学史来看,20世纪前50年的中国文学史,出现了旧体诗歌的空白,原因有政治的、文化的、文学的等诸多因素,但这一现状又是不能容忍的。今天的有识之士,应深入这一领域,还历史以真实面目。
  民国时期的旧体诗歌创作的命运同样留给我们许多深层次的思考:西方文化的侵入,是否一定意味着中国传统文化的消亡?如果中国传统文化消亡了,而西方文化又不能在中国建立怎么办?五四运动冲击了中国的旧文化,是否婴儿也连着污水一起倒掉了?如何看待诗教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地位,我们今天还能搞诗教吗?中国新诗的诞生,能否宣布旧体诗的死亡?20世纪80年代开始出现的旧体诗创作是复苏,还是回光返照?
  回答上述问题是困难的,而民国时期的传统诗歌研究似乎又让我们找到了一把钥匙!
  (参考书目:历代《天长县志》、《天长教育志》、《天长文史》、《苔岑丛书》、《沂滨唱和集》、《弦歌雅化集》、《天长诗词》、《秋枫诗刊》、《皖诗玉屑》及互联网上的相关文章。此外,齐倞天、戴之明、龚士澄、夏锡生、虞德纲、周一纯等先生及王捷梅女士亦为本文写作提供了不少帮助。)
  (作者为市炳辉中学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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